薛灿执住芳婆的手腕, “背着阿容,一样可以带着姨妈。”
芳婆鼻尖一酸,眼眶隐隐透着水光。
鹰都
薛灿拒绝议和,姜人在阳城休整几日, 一鼓作气又连得多城, 不到两月已经逼近鹰都,在周国皇城三十里外安营扎寨, 大有强攻不成便围困至死的态势。
自打关悬镜见薛灿无功而返,这个年轻的少卿好像充满挫败感, 回去鹰都后就搬去慈福庵外的小宅, 闭门不见任何人。戚太保几次去召他议事, 都是用各种理由回绝了去,似乎看透一切, 又好像,他也料定了周国的败局, 不愿再做无谓的挣扎。
城里百姓窃窃议论,周国运数耗尽,这次是一定难逃灭国了, 听说沿路城池都平安无事, 百姓生活照旧, 投诚的守将官员也都得了善待,照样吃着皇粮。鹰都人也开始分做两派,一派民心动摇,盼着姜人早点解了这僵局, 一派仍对朝廷抱着指望,死撑戚太保有法子转败为胜。
——“转败为胜?”角落吃面的斗笠客喷出一口面汤,“只剩一城如何死撑?看看你们各家的存粮能撑几日,指望戚太保救你们?戚太保为报杀女之仇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听说他抱定死守决心,还打算拉着全城人一起陪葬。怎么,你们也愿意陪着他殉女?”
斗笠客吸溜完最后一根细面,起身压了压斗笠,掩住自己咧嘴笑开的脸,那份少年顽劣,除了小杨牧还会是谁?
——“一起陪葬!?”面馆惊呼不断,“这哪儿成呐。”
“戚太保性子乖张,他有什么是做不出的?同归于尽,他做得出!”
杨牧抬脚要走,嘻嘻又道:“这会儿大家该盼着姜人早些杀进来,才是救自己,不然啊…要么饿死,要么被戚太保推到城外挡箭,可有的惨喽。”
杨牧甩了甩斗篷,见黑衣客已经在对面巷角等着自己,几步敏捷闪到他身边,抹着嘴道:“鹰都民心已乱,该是没什么人会为戚太保所用,一早上我吃了八碗面,可撑死我杨小爷了。你交代的事我已经做好,这半天你忙什么了?”
杨牧探头看着他过来的方向,猜着道:“那边…不是关姜奴的天牢么?”杨牧大悟,“莫非,你悄悄在筹划救…好你个…”杨牧一个激动一拳打在杨越肩上,杨越眉头一蹙低喊了声,杨牧知道自己冲动做错,这人浑身是伤,哪经得起自己没轻没重,杨牧低头抱拳深深鞠了一躬,“我也是…救人心切呐。”
杨越揉了揉肩膀,“你哪只眼睛见我要去救人?”
“两个眼睛都看见了。”杨牧竖起两指戳了戳自己眼睛,“这阵子也不知道你在忙个什么鬼,但总该是为小侯爷进城打算。还有那关悬镜,怎么忽然城里都没了搜捕我的人?是不是也是你想的法子?”
“是你家小侯爷的本事。”杨越拉着杨牧往深巷走去,“关悬镜议和不成,回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过问国事,搬去尼姑庵外头陪着他娘,没了关悬镜的指点,周国败局已定,眼下就看薛灿如何夺了鹰都,还得付出最小的代价。”
“打仗哪有没个死伤?能上战场的都不怕死。”杨牧抢道,“只剩鹰都,若我能领兵,保准三日夺城。”
“口气不小。”杨越笑了声,“那我问你,戚太保下令把姜奴押到城外,薛灿大军每进一步,就剐下一块姜奴的血肉,他要薛灿大军踩着姜人的血攻城。杨牧,你要是统帅,会怎么做?浴血强攻,无视同胞死活?”
“我?”杨牧挠头语塞,“所以才要救出他们…只等你一句话,刀山火海我绝不皱眉。”
“这些日子。”杨越语调低沉,“我试过许多法子,天牢内外都是太保府的黑甲铁卫,数百姜奴是戚太保最后的屏障,他绝不会让人有机可乘,钱银也砸不开天牢的大门。天牢里布满火药,要有人闯进,墙上悬着的火烛就会掉落触动火药,没人能逃得出去…”
杨牧俊脸霎时黯淡,杨越注视着他又道,“要没有死伤救出所有人,绝无可能。”
杨牧死死咬唇,艰难道:“那若是死伤最少的人…能做到么?”
“你信不信我?”杨越低问。
“信。”杨牧想也不想。
“你只要知道,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姜人复国雪耻。”杨越拢紧漆黑的斗篷,一步一步走向巷子的尽头,“砸不开天牢的门,总能撬出一道缝来吧…”
鹰都外三十里,帅营外的薛灿手执城里暗卫送出的传书,黑目定住良久无声,耀目的红日照射着他轻抬的脸,他坚强的眼里隐隐有泪光闪动,手背骨节一下一下颤动着。
谢君桓走上前,“鹰都如何?是戚太保动作了么?”
薛灿挥开手臂,谢君桓接过看去,刚毅的面庞忽的抽搐起来,“天牢姜奴三日前开始绝食…小殿下,这…”
薛灿负手望着不远处鹰都城楼飘扬的金蟒旗,手心紧握,“有人传信进天牢,让他们知道我已经率军到了城外,戚太保打算用他们要挟姜人大军,要我复国之路踏血而入,被世人握住对同胞冷酷无情的把柄。”
——“信里还教他们绝食一死?”谢君桓话音发颤。
薛灿摇头,“不用告诉他们该怎么做,牢里的姜奴都知道自己不会活着见到复国那天,与其被戚太保押到城外虐杀,他们宁愿自行了断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是谁…传信进天牢?”
只有他了。薛灿眼前划过那张故人的人,杨越,只有他。
鹰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