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帝摇了摇头,笑道:“幼道也知朕继位之事多凭大将军,若说他待我恩深义重是有的,我待他么……那倒未必。”
淳于嘉便觉有些替宣帝委屈——世上从来只闻君恩深重,哪有臣子倒过来以恩情自居的?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做臣子的为主君效死亦应当,居然还要讨要报偿……难不成他还敢要主君以身相报么?
若他当初有朱煊那样的权势,是断不会……淳于嘉心中暗暗叹息,把眼睛转了开去,不敢看向宣帝。
宣帝却还抓着此事不放,见他不答便又问道:“助朕登基之恩,还有宣府大捷……幼道,待大将军回来之后,朕当如何赏赐才不致简薄呢?”
简薄……能叫皇上背地里这般惦念,就是什么都不赏,也绝谈不上简薄。
淳于嘉按下心中那分妒意,小心答道:“西北若能全胜,陛下不若分功于其他将领。大将军可多赐财帛,爵位纵要封,也只能封千户侯,至于官位……陛下还需斟酌。毕竟此功虽高,陛下与大将军却都在壮年,若一开始就封赏过多,臣怕将来,总有封无可封之日。”
宣帝听到后来,心中竟有些讶异。
他心中虽把淳于嘉当心腹,但还更多记着十数年后,淳于嘉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时候。如今听到他这样毫无私心的说法,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直把他看得微微低下头去,宣帝才带着丝微笑想到:原来幼道年轻时这般正直,朕倒都快忘了。若是能叫他一辈子都如现在这样清正,朕朝中一定更是人才济济,远胜前生。
☆、乱象
到底朝堂之事远比后宫重要,宣帝被何丞相训得没了脾气,也就撂下选美的心思,转头关心起了淳于嘉——
毕竟是跟了他两辈子的心腹,虽说贪一点不算大毛病,但那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根子可得从现在就掐断了。当初一面用着一面制衡着他,还要把何丞相留在朝中压人,终究不如君臣戮力一心、毫无芥蒂的好。
不过前世也是因为朱煊之乱,朝中人才凋零,他才会对淳于嘉倚重太过,惯得人不知高低。如今趁着时候还早,倒不如捡此事来磨磨他的性子,也教他知道敬畏……
宣帝便丢下手中奏折,叫了个侍立在门外的宫女磨墨,自己站起身来自背后欣赏着这副红袖添香的美景。在那宫女回身向他示意之前,他就迅速转过了脸,直到人退下之后才又走到桌旁,重又展开那道奏折批阅。
这道折子,是参相州知府贪墨朝廷救济银两,闭门不纳流民的。
如今宣府一带开战也有月余,西北流民渐多,各省皆奉旨安顿。就连京畿也由京兆尹设了临时住所,按时放粥。
因时值二三月间,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国库银两还要支援前线,难以拨出太多。左右宫中无人,内库也不是没花过,宣帝便将前几朝积存的银两拨向各州府,叫府县安顿流民、开仓救济。
而这个相州知府,贪的正是宣帝特地叫人调出去的私库银子。
这些事宣帝原也见得多了,若贪的只是国库银子,还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可这本是宣帝打算纳妃选美的钱——当皇帝的都肯为了百姓打光棍了,一个小小知府竟敢把黑手伸向这银子上,若不拿出来狠狠治一回,宣帝自己都亏心的慌。
尽管宣帝没能成上亲其实和这银子无关,但相州知府的名字已落到了他心上,而淳于嘉正是他心中做这事最好的人选。
——多见见贪官的下场,尤其是亲手整治几个贪官,总也能叫淳于嘉警醒些,不至于外物迷了眼,分不出自家性命与权势财货哪个更要紧。
发下旨之后,淳于嘉当天下午就进了宫辞行。
宣帝推己及人,体谅他不愿远路奔波的心情,亲自把他从地上扶起,拍着他的肩头劝道:“相州距京师不过四百余里,快马两三日便得来回,路上朕派御林军护送,幼道不必担心路上安危。”
淳于嘉受宠若惊,低头答道:“臣岂敢爱身而忘公。今日嘉入宫是来辞别圣上,也请皇上多多保重龙体。如今方交仲春,正是寒温不定之时,皇上朝务繁忙,更要注意添减衣物,以免受寒。”
宣帝心中熨帖不已,也温言抚慰道:“幼道放心,宫中自有良医在,朕哪会就病了?倒是你在外奔波,要更小心……哪怕路上慢些也不怕,务必以安全为第一要务。”
他面色和悦,说出的话更是字字声声透着关切,听得人如坐春风。淳于嘉抬起头道谢,正见宣帝满面关切之色看着自己,心头一热,不期然想到王右军那句: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真神仙中人。
这话放到人君头上,却有些过于亲昵了。淳于嘉心头一跳,有许多话就想说出口。却不知怎地舌根发直,心底无数可说或不可说的话,明明都到了嘴边,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挨到最后,他还是带着一队御林军和满腹遗憾出了金水门,直奔相州去查那件贪腐案。
不只眼下的贪腐案,相州知府的后台他也要一揪到底。淳于嘉私心盘算着,总要揪出几个朝中与他勾结的大鱼,再叫他们吐出几百万银子,才不负宣帝将这般重任交到自己肩上。
淳于嘉怀着凌霄之志走了,宣帝在宫中却仍只是逐日忙于政务,上朝时偶尔被何丞相骈四骊六地夸一回不好女色、勤政爱民,听得几乎心如死灰。
然而这朝中毕竟还是有晓事的官员。譬如礼部尚书,也就是原来劝他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