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家人住在曲悠外婆家里,曲悠外婆家里并不富裕,房子只是很一般的平房,而且家里孩子多,曲悠的大舅家里有三个小孩儿,两个儿子,最小的是女儿,二舅家里则是两个儿子,小舅家里还有一男一女,虽然各位舅舅都已经分家,但是还是住在相邻的地方,这样,过年就非常热闹了。
曲悠从小就是沉默的,在外婆家里多数时间是坐在电视跟前看电视,而他的表哥表弟妹们则非常活跃。
曲悠在大舅家里和表弟挤一张床,表弟正读高二,成绩算不得差,但是也不是非常优秀,他问曲悠很多读大学的事情,道,“赶紧高考就好了,读大学是不是非常轻松啊,每天没几节课,还可以随意去不去。”
“如果你现在就这样想,到时候你真能考上么?而且,你抱着这样的想法读大学又有什么意思。”曲悠回答他,他嗤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觉得果真和曲悠说不到一块儿去。
而曲悠看他不听,也只好不说了。
他们初三一整天都花在父亲的坟上,曲妈妈对于丈夫一向是很有怨言的,但那天曲悠看到她一直把脸转在一边抹眼泪,也没有说过话,想来,她依然是非常难过丈夫的离开吧。
曲悠心情也是沉重而悲伤的,此时站在父亲的坟前,他能够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到别人家小孩儿的父亲把孩子架在肩膀上托着走路,一路从小路上跑过去,两人的笑声似乎能够充满整个天地,曲悠那时候会想,自己的爸爸也能够这样托着自己走吗,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看到的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呢。
但是到现在,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过。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美好的快乐的记忆。
每个冬天等待父亲回家,带回来美味糖果的日子总是在期待里充满美好的。
曲悠在父亲坟前磕了几个头,将额头贴在还带着白霜的冰冷的土地上,他想到人死就是这样一座孤零零的坟头,伴随着的是天地的冷清,还有永远的沉寂,没有意识,没有思想,死,就是归为虚无,但是,还是有人会记住他的,他在别人的记忆里以别人记忆里的样子继续存在下去。
但是,别人所想的他其实不是他真正的模样。
曲悠想,他从来没有了解过自己的父亲,以前是没有想过要了解,现在是想了解也不可能了。
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会有偏颇。
但他真正的样子,心里曾经想过些什么,他爱过他母亲,爱过他姐姐和他吗,曲悠不知道。
中午大家只吃了冷掉的馒头,曲悠和妈妈还有姐姐将坟头上的草以及坟周围的草一点点铲去,下午的时候,爷爷n_ain_ai还有他的堂弟有过来。
那天,一整天都是y-in着的,没有太阳。
曲悠他们待到天色变得很暗才离开,走远了一截,他再回头去看父亲的坟头,在那苍凉的山上,枯草与光裸的树枝深处,他的父亲被埋在那里,一个人,如果死了,就该是如此吧!
他的心里有悲凉,但是并不害怕。
他想,他要是死了,也该是这样埋在这座山里,静静地,直到所有都化为虚无。
他们一家人都沉默着,他姐姐也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神色悲伤而肃穆,是的,他的姐姐和他一样,都是死了父亲的孩子。
晚上是在小舅家里吃的饭,春节的大餐,桌子上全是r_ou_食,曲悠只喝了一碗汤,其他东西,几乎没有吃过。
他从饭桌上下去,看到姐姐站在院坝边上的枯瘦的樱桃树下讲电话,他走过去,听到姐姐在用温柔而带着些微忧伤的声音说,“嗯。今天在给我爸上坟……嗯,明天,就回去了。”
曲悠转身离开了,没有再过去。
是的,他姐姐把回学校那边去当成是“回去”,他也是,不知道他妈妈是不是把回汪家去当成是“回去”。
自从父亲走后,他们卖了房子,从此,这里就再也不是家了。
他们将别的临时的地方看成心里的寄托之所在,把去到那里说成是“回去”。
想到此,曲悠感觉很苍凉,他觉得自己像是无根的浮萍了,这一生究竟要飘向何方,总是觉得茫然。
正兀自发着呆,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来看,是季鸿打来的电话,虽然这几天季鸿每天都打电话过来,但是这时候,曲悠有种季鸿是很久很久才给他来一次电话的感觉,似乎这一天,不是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已经是过了数年一样,心也在这没有阳光的y-in天里沉静了太久太久,他承认,这时候,他是需要一个人来和他说两句话的,将他从父亲的世界里拉出去,来给他这无根的人定一个漂浮的方向。
“今天去给曲叔叔上坟,你也别太难过,人已经去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季鸿这样说到。
曲悠只是低声“嗯”了一声,暴露在空气里的手指冻得绯红,但他却并不感到寒冷。
“你们明天晚上九点左右到火车站是吧,我到时候会去接你们,明天就能见面了,悠悠,你有想我吗?”季鸿的声音是柔和的,通过电波,似乎也能够感到其中的熨帖的温柔。
曲悠愣愣地看着黑暗里远处的水田反s,he着的灯火,像是这寂静冷清夜里的一盏明灯,他应道,“嗯,有想。”
父亲成了苍茫大山里一座孤零零的坟墓,但是,季鸿还在。
曲悠望着深沉夜空,发现有小小的白色的飘絮落下来,落在脸上就化掉了,点点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