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的紫檀香在屋内弥漫开,屋子中央正端坐着闭眼抚琴的男人神色极为专注认真,他一袭白底玄纹的锦袍,生了副能摄人心魂的锋利面容,但此时全神贯注时却透出一股温润柔和的气质。
古人言淑人君子、雅人深致,莫过如是。
根本让人无法想象有这等风采的男子,居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美玉微瑕尚能接受,可这样完美的风度在这样巨大缺憾的对比下更显那瑕疵的刺眼,只能让人生出无限同情惋惜。
应涵无声无息地靠近木几,将做工j-i,ng细的茶点轻轻放了上去,力图不发出一点点响动。
送完了茶点但凡有点眼色就应该直接退出去,但应涵不是要来做奴仆的,他把自己悄无声息嵌在角落里,也低着头闭上眼睛认真聆听着宋峥的琴声来。
他想要听出宋峥藏在琴中的感情。
一曲毕。
宋峥端坐在轮椅上,把骨节修长的双手放了回去,有些懒散地撩了眼皮瞥了角落里不知何时冒出的人影,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波澜:“可听够了?”
应涵垂着头,姿态却不卑不亢,同样平静地答:“回王爷,没听够,您刚刚弹奏的《故人怨》太过动听,小的一时入了迷。”
他的声音被上天宠爱过,这么语调平平的一句话也能说得抓耳极了,清冽又温柔,每个吐字又矛盾地带着点勾人的尾音。
这声音一入耳,端坐着的宋峥心中莫名一跳,但习惯了隐藏自己喜怒的他强自不动声色,把那点异样硬生生抛开,他目光随意在那个低着头看不清眉目的青衫仆人身上扫过。
“哦?现在一个区区奴仆也敢说自己懂琴了?”宋峥眉目生得肃杀,但他神色却很温和,可这种温和里又莫名让人不寒而栗。
应涵听出了那点被冒犯的愠怒,立即解释:“小的娘亲是乐坊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对琴曲粗通一二,不敢在王爷面前卖弄……不过……小的自幼喜欢吹箫……”
都说琴的知音便是箫,琴箫合奏自古妙哉。
但一个下人在刚抚完琴的王爷面前说自己会箫,这个便有些太过胆大包天了。
宋峥自我压抑许久,此时便有种见到新奇玩意儿的愉悦,再加上之前那阵过于动听的声音让心潮起了点涟漪,他生出了点耐心,笑出声来,但他的笑声明显不是太友善:“嗯?你说你会吹箫,那……不妨吹来听听?”
第19章 苍山负雪(二)
说到做到,宋峥一点没犹豫,果真传唤了下人去库房取了一支白玉/洞箫来。
装帧j-i,ng美的红木盒子一打开,一支泛着光泽的玉制洞箫就摆在了应涵面前。
从头到尾一直恭谨低着头的人终于微微抬起下颔,双手小心翼翼地将这支一看就很贵重的洞箫捧出来。
宋峥端坐在屋子中央,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话胆大包天,但姿态意外温驯又不显卑微的仆人,此时看应涵终于抬起头,虽然眼睛避开了自己,但他的目光还是顺理成章在那张脸上绕了一圈。
那张脸一映入眼帘,宋峥心中就突兀地生出点失望来,但并非是因为觉得这人不够好看,可具体又是因为什么他一时说不上来。
端详片刻,按捺下奇怪的思绪,宋峥很快收回了目光,心中开始生出了点兴致缺缺。
五官尚可,那大片红色印记实在太过刺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人的长相确实对不起那太过悦耳的声音。
宋峥开始这么想着,再看过去,那人却已经将洞箫举至唇边,架势还摆得很有门道的模样。
应涵面容上看着古井无波,但实际上他心跳得极快,他闭上眼拼命地回忆着刚刚宋峥弹出的那种感觉,无声地酝酿情绪。
他自己是极喜欢各种美妙乐器所发出的声音的的,不仅是小提琴、钢琴,因为对华国古时候的各种音乐尤为痴迷,除了自己本身在戏曲方面的涉猎,古琴、羌笛、二胡和洞箫等等他都有专门学过,其中华国古典乐器中他学得最有灵气和神/韵的便是洞箫了。
在那些晦暗的时光里,他就是靠这些来寻求慰藉。
宋峥方才所弹奏的《故人怨》是北周的名曲,曲中大意为——思念故人,别殊难会;而思慕于心,时无不想言,而我有好怀,或感时,或怀古,或伤今,而无所发越,非知心者,何以与焉?故思我友人,而欲为之诉,莫可得也。
此曲意在诉说思念故人的幽怨哀伤,但宋峥刚刚弹奏时却并无此意,没有一点浓稠矫艳的凄切哀怨,反倒苍凉空旷,意境平静悠远。
应涵平复好心绪,直接以飘渺的泛音吹奏起来。
他控制着技巧吹出沙沙的杂音,回忆着宋峥之前的琴声,用洞箫把握着调子吹起了《故人怨》。
因为刻意控制气息,他硬生生使总是怨慕泣诉着的的箫音拐了个弯,透出了金戈铁马的恢宏大气,与刚刚宋峥弹奏出的意境不谋而合。
知音二字,本就是由那高山流水的传说而来。但凡是懂琴的雅士们,若是能找到懂自己乐声的人,对其而言都是件十分愉悦的事。
宋峥本是抱着让这个说大话的仆人出糗然后拉出去好好教训一番的心思,不成想箫声一入耳,他就被惊讶到了。
倒不是说应涵真的吹奏得多么独一无二,技巧性其实在他见识过的那些人中只能算作一般,但那其中的感情……却是第一个同他这样契合的,神/韵也十分到位